魏鋼焰致杜鵬程信
在一封1978年5月30日致友人王愿堅的信中,杜鵬程如許描寫剛曩昔不久的騷亂生涯:“我覺著,對我們如許人來說,這一段經過的事況,也是個很好的考驗和錘煉。它也許會促使我們更深邃深摯更成熟一點。拿我來說,以前對斗爭的復雜性,就沒有此刻懂得得深。有時辰純真得像個孩子似的,對壞人干好事的那一套卑劣勾當,真是想象不出來。這多年,總算有了一些見識,這對你我這搞創作的人說,不克不及說沒無益處。我寫得慢又寫得少,被‘四人幫’折騰的心臟病和高血壓挺嚴重,只能半天任務。可是‘壯心不已’,總還想寫一點接近藝術作品的工具。”由此可見,固然騷亂中飽受摧殘,杜鵬程依然“壯心不已”,對寫作佈滿信念和熱忱。而他也簡直在實行中踐行了本身在信中所吐露的設法,在“文革”停止不久,即敏捷地拿起筆,踏上了新的文學行軍路。中篇小說《汗青的腳步聲》(以下簡稱《歷》)便是他從頭投進寫作后交出的第一份“成就單”。
這份“成就單”對于杜鵬程而言意義不凡,它意味著作者在自願封筆10年之久后的從頭上路,同時也是他在寫作上的一次“回回”。這篇取材于束縛戰鬥的小說是他在創作了浩繁新中國扶植題材小說之后又一次回回他所熟習的戰鬥題材,與《捍衛延安》這部經典之作遠相照應。但是,依據1993年陜西國民出書社出書的四卷本《杜鵬程文集》中關于他著作年表的統計,這篇作品是他在文革停止后頒發的唯一一篇小說,可以稱之為其小說創作生活的“盡唱”。從遲疑滿志到戛但是止,中心只創作了這一篇小說,此中緣由,耐人尋味。
一
依據手稿信息顯示,這篇小說初稿的完成時光是1977年4月5日,“在群眾惱怒聲討‘四人幫’的喊聲中”,杜鵬程于陜西省年夜荔縣雷北年夜隊“疾書而成”,由此可見作者創作時彭湃的豪情。
與《捍衛延安》的九易其稿一樣,《歷》的創作經過歷程也佈滿艱苦。查閱杜鵬程家眷捐贈給中國古代文學館的材料可知,作者在創作該篇小說的經過歷程中也是多易其稿,并是以發生了多個版本的手稿。在標題上,小說最後定名為“心里的頌歌”(此題目之上還曾有一個“我”字,但后來被劃往,或許作者曾預計將其定名為“我心里的頌歌”),同時有一個副題目“記一位老兵士”,這位老兵士也便是小說中的主要人物——“老骨干”方田柱,由副題目可以看出作者在最後構想時所設定的重要敘事人物和主題指向,即,老方為這篇小說的焦點人物,展示通俗兵士的戰斗精力和思惟風采則是重要的敘事主題。其后,小說標題又先后被修正為“祁連山”、“風雪祁連山”、“汗青的腳步聲”。在今朝加入我的最愛于中國古代文學館的手稿材料中,以《心里的頌歌》定名的手稿修正稿多達七稿,以《祁連山》定名的手稿有一稿,以《風雪祁連山》定名的手稿有四稿,它們皆是《汗青的腳步聲》這篇小說的前身,組成了一個豐盛的靜態化的手稿譜系。可是這些手稿由于各種緣由,并非都完全無損,良多為殘稿,內在的事務不全。比擬較而言,《心里的頌歌》第一稿保留得最為完全,鑒于此稿也是最早的一個版本,可以窺到作者最後的假想,我們無妨以此手稿版本(以下稱“手底稿”)來與註銷后的版本(以下稱“初刊本”)做一個對照剖析。
起首從章節設定上,手底稿顯示了更巨大的構造和更豐盛的情節。手底稿共有八個章節,題目分辨為:一、邊境來客;二、草原上;三、一兩個小鬼;四、又是一個“小鬼”;五、草原槍聲;六、風雪祁連山;七、又是次長征;八、高盡的山嶽。《延河》初刊時分為四個章節,同時撤消了章節題目的設置,以數字“一”、“二”、“三”、“四”代之。從手底稿的章節題目可以看出,作者要表示的內在的事務遠不止初刊本中的“風雪祁連山”這一場戰爭那么簡略,故事產生的地址也不只是在雪山上,還有草原、山嶽、邊地,小說的地輿空間更為遼闊;在人物設置上,“小鬼”等通俗和主要人物也更多,人物譜系更豐盛;同時還可以看出兵士們要經過的事況的戰爭也更多更艱巨,故事線索更長更復雜。所以,從章節設置來看,註銷后的版本像是一個“簡化版”。
其次從小說的開首來看,手底稿也展示了和初刊本判然不同的敘事作風、節拍和睦象。
手底稿開篇:
提起“邊境”,心里就涌起了懷念家鄉一樣的悠悠不盡之情。我在邊境地域任務了好些年,那里有很多和我一樣經過的事況過持久戰斗生涯的戰友。此刻我棲身的這陳舊城市,固然離他們有萬里之遠,但這里是他們到“邊疆”任務、進修或投親的必經之途,所以我常常能看到邊境來的同道,常常能和他們屈膝長談……
一天年夜雪紛飛,遠山遠景滿是霧茫茫的一片。忽然,兩位中年甲士,??而進,他倆胳膊上搭著軍年夜衣,手里提著觀光包,說他們是到“關內”來接新兵的。高個兒,顯得精干而俊秀的是師政治委員趙XX;粗短硬朗,眼睛不時閃著笑意的是付師長,固然分袂很多多少年,他們的名字和樣子容貌還都記得清明白楚。可是在我腦筋中留下的最深的仍是他們剛從軍時的幼小的抽像……
《延河》初刊本開篇:
一九四九年春季,我軍拿下西寧以后,甘肅、青海等省的殘余仇敵,人踏人馬踏馬,像到了世界末日似的向河西走廊潰逃。我主力軍隊,從蘭州動身,順著“蘭新公路”不分晝夜的猛追仇敵。這時,我軍拿個人空間下西寧的軍隊,假如能抽出一部門軍力,飛越祁連山,抄近路插到河西走廊的張掖縣一帶,便能攔頭截住潮流似狂逃的仇敵。只需這一仗打好,全部東南疆場可以說再沒有什么決議性的戰斗了。可是,從渭河兩岸熾烈的夏日,到秋霜降到青海草原的時日,兵士們槍不離肩、馬不離鞍地走遍了好幾省,交戰近萬里,非常疲憊,還穿戴襤褸的鞋子和讓汗水泡濕了的單軍衣,要奔跑數百里,翻過萬年積雪的祁連山,沒有旬日半月的“休整”和預備的時光,是千萬不可的。別說什么“不可”,別說什么“雪山”,能爭奪早一日、早一小時插到河西走廊,這就是面前目今中國反動最緊急的需求。
很顯明,兩個版本的開首存在較年夜差別。在寫法上,手底稿有一個相似于現代傳統長篇小說的經典開首,先從內部周遭的狀況描述開端展墊,進而人物徐徐退場,作者頗有耐煩的敘事模糊顯露出后面故事成長的繁復性和坦蕩性。而在初刊本中,則直進主題,交接翻越祁連山的需要性和緊急性,是為一場戰斗而做的簡略無力的闡明,起到了營建戰斗氣氛的目標。可以說,兩個分歧的開首睜開了兩種分歧的小說景象,而手底稿無疑更為坦蕩。
再來看內在的事務。初刊本的《歷》描述了一場詳細的戰爭,展現了翻越雪山經過歷程中人與天然的壯烈搏斗。而手底稿所顯示的內在的事務則是一個更豐盛的故事,小說中重要人物的過往經過的事況均有具體的交接,軍隊生長強大的經過歷程也有詳細論述。在手底稿中,祁連山之戰不外是整篇小說的一個部門,一個情節。初刊本共享會議室的《歷》現實上與手底稿中第六個章節“祁連山”構成了對應關系,只不外作者在手底稿的基本長進行了加倍細致的加工和修正,將其從一個章節上升為一個絕對自力的故事。很顯然,在從手稿到註銷的經過歷程中,作者對最後的創作打算停止了較年夜幅度的修正和重建,終極離開讀者眼前的作品是一個簡化了的作品。
對于停止這種修改的緣由,作者在1977年12月13日致王愿堅的信中已經談及,他說:“隨信寄往《延河》一份,下面有我寫的一篇‘汗青的腳步聲’……這是一中篇,預備寫七八萬字,可是寫了四萬多字,因刊物急于發稿,匆倉促緊縮。”這封信道出了停止這般年夜幅度轉變的一個最主要的緣由,即來自刊物方面發稿的需求。在有些匆促的修改中,小說由一個七八萬字的長篇延長為了一個兩萬字的中篇。
此次匆促“手術”給小說帶來的影響是不言而喻的,盡管作者在第六章的基本長進行了當真的修正和調劑,盡量使故事完全,使人物飽滿平面,但比擬于手底稿所顯示的內在的事務,小說的完全性和豐盛性顯明打了不少扣頭。
二
《歷》頒發于1977年《延河》雜志10月、11月合刊,頒發之后并未惹起太年夜反應,尤其是在《捍衛延安》取得正式平反之后,人們追蹤關心的眼光仍是湊集于這部創作于50年月的經典之作。杜鵬程聚會場地在《我的小傳》一文中,回想《歷》時說:“這是我在‘四人幫’垮臺之后寫的第一個中篇,三萬余字,回想一段觸目驚心的戰鬥生涯。它是佈滿豪情,使人動情和沉思的作品。可是在文學的鬧熱熱烈繁華聲中,它變得無聲無息。”“無聲無息”簡直是這篇小說問世之后所面對的為難際遇。
《歷》頒發之后,杜鵬程拿給了異樣也是作家的老友魏鋼焰往看,請他提修正看法。魏鋼焰并不客套,讀完之后回了一封長達7頁的信,具體闡明了本身的瀏覽感觸感染并提出了四點提出,鑒于信中所寫內在的事務盡年夜部門繚繞作品睜開,我們無妨將其視為一篇無力的評論。內在的事務摘錄如下:
鵬程:
下戰書接到刊物后,就沒丟手,一口吻細讀了一遍。讀完又不克不及自制,就提筆寫起信來。
怎么說呢?看完小說的第一個感到就是恨,恨那些奪往你(和很多你如許的)那些無法挽回的可貴經過的事況時光!這對黨的工作說,是如何的喪失啊!
完整不是什么激勵,以沫相濡。我也掉臂慮有人說什么相互抹粉,氣質附近的話。汗青是有客不雅而公平的結論的。
你還記得,柳青說過你的兩個字——不隔么?不隔!這不是寫出的文章,而是你本身剖肝瀝膽地站在人們眼前。說到你,當然是說那位五師兵士的你,那位把本身的性命身心交付給黨和國民的你。(他人不寫反動可以,我不寫反動沒法活——孫全厚)。但是,又不只是這般,仍是一位自發地把汗青擔子與國民一路肩負起來的你!一位政治上思惟上更成熟的你!一位可以自若雄壯地用藝術畫筆把這心靈這般抽像、纖細、豪放地揮灑與汗青畫布上的藝術家!
當然,我沒到過祁連,但也經過的事況過一些戰斗生涯。也看過不少描述戰鬥的書文,我可以如許告(訴)你。我像是第一次看見了我們的軍隊、行軍和心靈似的。準不準吧,它很有“鐵流”的氣概,但是是中國的,你的。因此,我感到它的勝利不只在于文章自己,而更在于它所顯示出的潛伏氣力。
假如不是從普通意義上談人物,而是從你對軍隊這個所有人全體(五師)的熟悉、情感、心坎世界的分析和這一切化為作者的魂靈往看,可以說,是最深的!而這一切,你還可以把它極盡描摹地、聯合人物發明(比周年夜勇再深一層的),更完全體系在藝術作品中表示出來。(我不是說,捍衛延安中連隊及中層批示員的描述,以及其它動聽章節,年夜勇包圍前后的描述不是杰作。而是說,從“歷”稿中,我看出你還沒有完全表示的阿誰所有人全體奇特的精力世界。它比“保”書已寫過的更廣更深。)
這些內在的事務及感情的表示,在本日表示它,不消說有多么宏大的意義和內在的事務呵!你恰是為了這個才又寫起這些人物和事務的。但,他們精力之高尚等等,似乎你還想得不透,也寫得不透。似乎你是激怒于仇敵之蹂躪危害他們,而放喉痛歌的。可是否應痛定思痛,好好聯合這幾十年,回想一下那些逝往和本日還騎著冰馬在雪谷中指路的在世的好漢。從這腳步的不成順從,這些汗青指靠的人物的精力境界,果斷信心,無畏忘我,堅定不移(一個鄧的三上三下,一個賀帥的經過的事況就是典範)往寫。這題目我沒想清,在文章的開頭處,我寫的那幾句話算是一點思緒吧。這算是看法之一。
之二。就是文章的音調。我偏向于不要年夜動,而刪往一些重復的,悲哀殘暴的排場,使一些原來不是私家的排場更開闊爽朗化,如老方過河后,如老方靠在義士身上。真逝世已不少,就不要假逝世了。文中把年夜成功年夜追擊的氛圍、佈景作一線索穿插起來,使文中氛圍也不單調。為什么不要年夜動?我感到這種文氣,不是憑空來的,是一種抑憤深念。如能轉化而有新的音調,那當然可以年夜改,不然,委曲硬扭,紛歧定好,你說(呢)?
之三是關于人物。我認為這是一篇詩散文,固然你有意寫成如許。要從小說講,我感到趙的抽像年夜有挖掘余地,不是說多寫。由於他的位置、逝往的抽像以及他的汗青,都有此基本。能否從那種絕不惜己、自在獻身的悲觀主義為基調往寫。軍隊中我見過這類同道,是真正的年夜樂天。(撲滅中美迭里札和木羅式加都有此滋味)。想想看眼看就成功了,這些從血液中都滲入著黨的幻想的人,自在的獻身。(這是更年夜的英勇,我以為。)文中應有他的心坎運動,有表示,有評價描述。老方,是核心分子,但特性化不敷,他是較之孫全厚分歧的“班政委”,身為馬夫,心念三軍。這一點是看出來的,可是否有些“首長味?”“X論味?”“文氣?”……要能既充足寫出“班政委”而又有特性、有休息國民樸素本質就好了。表示它的情節,缺少條理、差別、連接,也可以勾得更顯明些,氣氛氣上,可以更多彩些。(像一開端過河,能否太嚴重?過羊腸嶺,可把筆甩開寫敵潰。)
之四,文中有一些不敷精練的群情和過多過文的群情性的說話,這些部門恰當緊縮能夠更無力。
先寫到這兒吧,多么想面談呵,分開西安,千不念萬不想,就是悼念掉往了和同道們扳談增進交通的機遇。沒有這,創作也難。
無須猜忌。此文就不?一?,腳步聲也是要震響將來傳之征途的。
鋼焰。7月12晝夜十二時
盡管信中有“震響將來傳之征途”等不少溢美之詞和客套之語,魏仍從小說的人物塑造、敘事教學場地舞蹈場地基調、敘事節拍等幾個方面提出了不少提出。此中有些提出相傍邊肯,好比在談及人物塑造時他所說的“還可以把它極盡描摹地、聯合人物發明(比周年夜勇再深一層的),更完全體系在藝術作品中表示出來。”顯然是適當的。這篇小說對國民部隊翻越雪山時昂揚的斗志和不怕就義的戰斗精力營建得相當勝利,可是對個別人物的勾畫存在立體化和符號化的題目。再好比對于整篇小說的氛圍過于“嚴重”而不敷“多彩”的評述也是客不雅的,這些題目的存在簡直影響了小說的藝術水準。
作者自己對這篇小說實在也并不滿足。異樣是在1977年12月13日致王愿堅的信中,他說:“此刻這個工具(指《汗青的腳步聲》),我對本身深為不滿。”杜鵬程的不滿當然起首是針對作品的,他本身也深知這種匆促而年夜幅度的修正所帶來的題目。但他的不滿或許還有別的一個指向,在1978年5月30日致王愿堅的信中,他說:“‘汗青(的)腳步聲’本來預備寫成七八萬字的中篇,后因身材欠好(血壓忽然降低),寫了兩萬數千字而沒有搞下往。”由此可見,《歷》未能按原打算完成除了刊物方面的原因還有作者本身身材欠佳的緣由,杜鵬程的“深為不滿”也許有對本身身材狀態的不滿和掃興。
實在對于“文革”后的杜鵬程來說,身材欠佳一向困擾著他的創作。由于持久的危害和熬煎,高血壓、心臟病、胃潰瘍等疾病找上門來,讓他無法停止長時光的、連續性的寫作,寫起字來手不斷地抖。在1960年至1965年,杜鵬程曾創作了一部長達60余萬字的長篇小說《承平年代》,但那時正值特別時代,小說并未完成修正和出書。新時代之后,杜鵬程曾屢次表現要動筆修正這部長篇作品,但直到往世,這個愿看都未完成。究其緣由,身材方面的疾病是障礙他的最主要的原因。學者趙俊賢曾回想“老杜做了最年夜的盡力,臨終前幾年已認識到難以完成這項工程(修正《承平年代》),便自動廢棄了;代之以寫各類短文,包含為后學者作序、寫書評之類。這闡明,他總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任務,他力求一息尚存,奮斗不止”(趙俊賢《魏鋼焰評述杜鵬程及其文學創作訪談》《烏魯木齊個人工作年夜學學報》2013年第4期)。
杜鵬程是一位反動作家,平生為國民的反動工作奔忙在火線。“文革”停止后,盡管有老驥伏櫪之心,但無法太多病痛的侵襲。暮年他在創作上的沉靜,有太多客不雅的緣由和無法的成分,就如這篇匆倉促完成而現實并未所有的完成的《歷》,寫滿了他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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